一粒胭脂米的坚守与突围
一台9.8万元的除草机，到底买不买，最近让苏州横泾镇有机水稻种植户方建国犯了难。“种了10年有机稻，面积从200多亩缩到40亩。肥料钱一亩地就要1000元，生物防控再添300元，可一斤胭脂米卖10元朝上，还是很吃力。”方建国对记者说，“你看隔壁大田，无人机撒除草剂半天搞定，政府还统一配药，我们这40亩水稻田除草全靠人工，去年光拔草就花了1万多元。”
像方建国这样的有机农业种植户，省内还有不少，他们坚守“不用化肥、不打农药、不施除草剂”的生态理念，却陷入成本高企、收益微薄、规模萎缩的困境。而不远处的规模化大田里，农户们靠着“机械化播种+统一配药+化肥促产”的模式，轻松实现亩产千斤，形成鲜明对比。有机农业与精致农业为何“看起来美，做起来难”？方建国的困惑，也是不少生态种植户的共同难题，更是农业高质量转型的课题。
成本倒挂是摆在有机种植户面前的第一道坎，方建国给记者算了一笔细账：有机肥全靠自己调配，菜饼每亩要500—600元，加上榨甘蔗剩下的废糖蜜、硅肥和锌等微量元素矿肥，一年肥料成本就达1000元；生物防控更不能省，防治纹枯病、稻瘟病要用苦参碱、枯草芽孢杆菌，对付螟虫、稻飞虱得用苏云金杆菌等生物农药，每亩又要300元。40亩地光这两项支出就超过7万元。而大田种植户用化肥，每亩成本不足200元，农药更是政府统一配送，几乎不用费心。
更让他头疼的是农机设备。“这款稻田除草机效率惊人，一个工人一天能作业四五十亩，整个生长季除2—3次就够了。”方建国指着手机里的设备图片说，这种七行骑乘式除草机要9.8万元，手扶式的也要四五万，这笔投入让他很纠结。“去年人工拔草，40亩地花了1万多人工费，要是买机器，5年才能回本。”共享农机的思路也试过，可周边做有机农业的人太少，“机器买回来一年就用几天，租出去怕弄坏，闲置着也容易坏。”
“别人种稻是‘傻瓜模式’，我们是‘精细模式’，可辛苦换不来认可。”方建国的困惑道出了许多种植户的心声。有机农产品的“生态价值”看不见、摸不着，消费者在市场上往往优先选择低价产品。方建国种的胭脂米是糙米品种，米皮和胚芽都在，富含膳食纤维，升糖指数低，经检测重金属不超标，适合糖尿病人食用。可350斤的亩产量仅为普通水稻的一半，10元一斤的售价让多数消费者望而却步。
“一个普通家庭每月吃30斤米，买我们的米要300元，买3.5元一斤的普通米才105元，多数人觉得不值。”方建国无奈地说，即便有人认可品质，信任难题又挡住去路。“有机认证流程繁琐，溯源系统更装不起，40亩地搞‘天网’监控根本不现实。”他只能靠熟人介绍维系订单，目前仅订出11亩。
市场认可的缺失，背后是支撑体系的薄弱。国内补贴政策多向大宗农业倾斜，精致农业常被“边缘化”。方建国每年能拿到的农业补贴仅100元一亩，40亩地才0.4万元，与7万元的肥料和防控成本相比，可谓杯水车薪。
方建国的稻田租金每亩1120元，每年要支付4万多元租金。“真正搞有机种植，连物理除草的设备都要自己买。”他去过无锡一家公司考察，对方种的品牌米宣称适合糖尿病人，却是转基因品种，口感差还不符合有机标准，“我们的胭脂米是自然品种，GI值低还好吃，可就是没政策扶持。”
方建国担心，自己要是急功近利扩大产量，肯定会砸了招牌，“这就是我们的两难——量少养不活自己，量多保不住品质。”
困境之中，方建国并未停下探索的脚步，“小而美”的订单农业成了他的新方向。他推出“稻田认购”模式，以每亩4000元的价格将稻田共享给消费者，承诺提供500斤有机米，收割时邀请认购者现场参与，亲眼见证产量和品质。“上海有个客户，听我说了种植模式，当场转2万元订了5亩地。”目前已有几位苏州、上海的消费者认购，订出11亩地。他还搞了“送米尝鲜”，把200斤米分成100份，送给周边朋友和潜在客户，“用产品说话比啥都强”。“找50个认可生态理念的人，每人认养2亩地，100亩地就有着落了。”方建国算了笔账，要是能筹到40万元认购款，就能买一台除草机，还能覆盖部分肥料成本。“有个做保险的朋友答应帮我推广，他手上有不少注重健康的客户，说不定能成。”
这种模式既解决了销路问题，又降低了风险。“订出去的米不用愁卖，没订出去的我就少种点，今年100亩，明年不行就种50亩，先把口碑做起来。”方建国说，他的胭脂米做饭要浸泡6小时、蒸煮1小时才软糯，虽然麻烦，但吃过的人都认可，“有个老客户说，这米比家里种的还香，愿意长期订。” 今年秋收，不少家庭、游客都到他的稻田拍照打卡，体验割稻、打谷，兴高采烈地举一把稻穗带回家，方建国又开始琢磨，“稻田认购”还可以通过乡村旅游来带动。
有机农业与精致农业的发展，从来不是种植户的“独角戏”，需要政策、市场与社会的协同发力。相关专家认为，应适当从政策层面将补贴向有机农业倾斜，设立专用农机购置补贴，降低种植户设备投入压力；建立简化的有机认证流程和普惠性的溯源补贴，让小农户也能实现“品质可证”。社会服务层面，可由政府或合作社牵头，组建农机共享服务组织，统一采购除草机、激光除虫设备，为有机种植户提供收费低廉的服务，提高设备利用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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